你醒了吗,还是仍在梦中?

【忘羡/亲情向】艾(上)

- 忘羡,原著向,婚后三年

- 蓝思追的戏份挺多

- 亲情向多,大概是关于思追的“家在哪”的故事

- 内容很散,旁逸斜出

 

 

(一)

 

烟岚自博山炉的孔隙里穿出,条条缕缕,悠悠荡荡,缭绕在青铜铸出的山峦四周。

 

蓝思追醒来。

 

意识尚不清晰,手脚都软如棉,动弹不得,也没什么知觉,却无端地觉着身上身下的被褥是细麻制成的,有点粗粝,却很柔软。大约门户关得紧实,窗牖也十分严密,屋内无声,屋外的声音也透不进来,竟不知昼夜。

 

他想,几时了?

 

意识徐徐回笼,渐渐听得到些许极细微的声响了,像是床尾处有几粒小小火星爆开,室中似乎焚了什么,一片静谧中,噼啪有声。

 

清香。

 

床尾处放了一盏灯,应是罩着橘红色的灯纱,因此光线格外暖黄,盈盈一室,仿照落日的斜晖,同手边的布料一样柔软。但思追方醒,双目疲涩,不耐烦久睁着眼,只阖目,清浅地吐息着,胸膛随着缓缓起伏。药气萦绕,不常闻到,但他辨出来了。

 

是艾草的清香。

 

他虽阖着眼,心思却漫无边际地转着,可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,只是倦怠得厉害,神魂都像是被扯着往下,逐渐沉沦,清明昏昏,又将要睡去,那药香也远去,不再分明。

 

 

 

黯黯间,耳边似是有人在唤,思追勉力支棱着去听。

 

“思追儿——思追儿——该醒醒啦————”

 

意识昏沉,他辨不出是何人在唤谁,但下意识就觉得这个称呼后头大约不会是什么正经话,又渴睡,竟半点不愿理会。

 

魏无羡在榻边喊了几声,见那孩子只是蹙眉不耐,也不急,笑着转向房门:“含光君,这小郎还要困觉呢,你来,快哄哄他,唱支摇篮曲儿。”

 

一声“含光君”,思追倏得醒了三分,猛然睁眼,满身瞌睡将消未消便欲撑身坐起,可手脚不听使唤,只是扑棱一下,他又是裹在被子里的,在外面的人一瞧还以为他是打了个寒战。旁边魏无羡早抱着肚子笑倒在地上了,思追在这笑声里又醒了五分,大窘。

 

蓝忘机跟在后面进来,听见动静不置一词,掩上门,在地上木板吱吱响中走近,抬手止住思追的动作,示意他仍旧躺着。

 

“可有梦到什么?”

 

思追愕然,道:“太多,乱,想不起来。”他是真的吃惊。他幼时胆小,时常从梦中哭醒,总是含光君安抚他,告诉他“无事了”,命他“莫再想了”“都是梦”“忘了罢”。

 

“再想想。”

 

思追躺不住,坐起,倦意又袭来。他支撑着凝神,思绪却愈发散了,破碎的画面各向穿行而过,哪一片也捉不住,串不起,乱得人心焦。再凝神,识海猛震,思追眼前一花,身子晃了晃,险些又躺倒。

 

魏无羡在旁,一把扶住,冲蓝忘机摇摇头。

 

“铛”的一声,金属轻轻相击,原来是蓝忘机给床尾的博山炉添香饼时掀开炉盖时发出的,一股烟气弥漫开来,有些呛人。蓝思追本就是初醒,方才又神昏,忍不住喉中痒意,抬手掩口连连咳嗽。

 

“是艾草。”魏无羡轻拍他的背,力道正好,“那祟物惹得你魂魄不稳,这是给你安魂的。你不要慌,收敛心神,再想想都梦到了些什么,或许可以解祟。”

 

新的香饼放进去,烟气愈重,几乎是实质的灰黑色了,一缕一缕,磨出的香粉颗粒不均,杂质也多,以致火星在炉中迸溅明灭,足见制香人技艺粗糙。

 

蓝忘机合上炉盖,又是“铛”的一声鸣响。玉击声多脆,而金鸣却深厚幽远。蓝思追好容易止了咳,如此一声入耳,转瞬间梦境一层层翻涌而上,仿佛水珠落下,深潭中心涟漪乍起,蛟龙破镜而出,又好似林木森森,枝叶掩映之后,崇岳之上的天鸡乍然展翅。

 

“金铁交鸣——”他惊喘了一声,“含光君——我梦到,梦到金铁交鸣,旗幡倾倒,血染焦土,横尸满地。”

 

他一气说完,额上密密沁出汗来,筋麻骨软,不由己,颓然滑倒。还要挣扎,魏无羡按住他:“够了,足够了,好了——好了。”

 

蓝忘机道:“阿愿,安心。”

 

于是他沉沉睡去。

 

临睡前望了一眼那香炉——铜制的博山炉,炉盖即为重叠的山峦,群山之巅立着一只小小天鸡,青烟缭绕下,仿佛将要展翅飞去,一唱而天下明。

 

 

 

 

(二)

 

清明将至,蓝思追告假,与鬼将军北上,往岐山,祭拜族人,于岐山附近的佛坪镇郊外遇见含光君和夷陵老祖携手。

 

魏无羡笑谓温宁:“瞧瞧,思追儿是个孝顺孩子,旁的不说,衣物佩戴可比先前精致了几倍。”

 

蓝忘机一礼:“温琼林。”

 

鬼将军血肉僵死,笨拙地回礼,话却朝着魏公子,磕磕绊绊,难掩自豪:“阿苑,是,是个,好,好孩子。”

 

魏无羡哈哈一笑,毫不脸红:“都是我教得好。”

 

“好孩子”思追儿在一旁替他脸红,鬼将军不吱声,含光君不予置评。

 

 

 

温宁匿去,思追则按着他的指点,去佛坪镇的集上置办些族人生前喜爱的土产,一齐供奉。温情那一支无甚其他出彩的人物,因此素来低调,便是喜好上也没有沾染炎阳纹的骄奢。蓝思追将几个印着竹纹或花纹的素净尺头收进乾坤袖中,又望见袖中码得整齐的几坛土醪,没来由地想叹口气。

 

剩下的时光都有魏无羡带着另外两人游游逛逛,佛坪镇不大,昔年或许繁盛过一段,走到如今也褪去了浮华,市集上的物件不是吃食,便是些自制的物什,踏实到有点无趣。正不知走到何处,人渐渐稀了,一旁还有伙计卖力叫喊:“清明粿!南边那头传来的!”

 

于是照例含光君付钱,魏无羡和蓝思追各得一个。

 

粿子做成元宝状,北地新春风大,刚出炉的白气飘到很远,油绿色的皮,边角处透出里头豆沙馅的颜色。最初是南方世家祭祖所用,姑苏谓之“青团”,在云深的供桌上也有一席之地。这样的小食雅俗交融,还可从中窥测一番重重门墙之内的世家大族,自然在民间成风,顺着地域口味,甜咸口馅料,元宝型、饺子型,不一而足。蓝氏自是按着时令食用,秉延古风,不裹馅,摘橘叶洗净,榨出碧青的汁,浇进糯米粉,再揉入焯过水的艾青,上锅蒸熟,糯糯一团,油绿可爱,且格外清香。蓝思追在云深常吃,今岁由南北上以致错过,并不想念。

 

这家清明粿里裹的豆沙馅,红豆没有煮到软烂,硬捣碎了,吃着像是吃沙土,又加了太多糖,魏无羡咬了一口便兴致缺缺。蓝忘机顺手接过,那双无数次吻过他的唇覆过青绿面皮上留下的齿痕,就着他咬的那个弧度,再咬下去。

 

若无人时,魏无羡更赖皮的事也做得出,可如今身处通衢,旁边更是立着一个思追,不知怎么,他的脸皮就烫起来,微寒的春风也吹不去,只得甩甩头,顾左右而言他:“学得半点不像,姑苏吃得甜也不是这个甜法,太齁。”

 

思追道:“相较姑苏,其实金匮更甜。”酱汤拌面也要搁足糖,谓之“提鲜”。

 

魏无羡实在难以想象,只觉得吓人,摆手说声“罢了”,又道:“等回了姑苏,叫蓝湛做菜,思追儿也尝尝鲜。”

 

蓝忘机道:“嗯。”

 

 

 

继续向里走,碰上一个古玩铺子,店面极小,还分成两边,一边是些杂七杂八的古籍,还夹着些话本子,另一边才是古玩物什。魏无羡走进去,四处张望一番,便指向极里面的一只博山炉,道:“整个店里,这怕就是镇店之宝吧。有什么来历没有?”

 

他们都是世家公子,什么好物件没见过,这家店里的东西一看就觉得粗陋。蓝思追不想魏无羡竟有兴趣,暗疑这炉子有什么古怪,遂隔着几步跟在后头,面上不动,心下戒备。蓝忘机却没有跟进去,立在另一边,抽出几卷古书翻看。

 

店主是个老头子,眼看这三位气度不凡,恐非常人,先怯了三分,战战兢兢出来张罗,见问,不敢怠慢,连忙将那博山炉搬出来,絮絮叨叨地讲起来历:“公子好眼力,这原是老汉二十年前收的,当时一眼便瞧中了,您瞧这材质,这工艺——”

 

店堂昏暗,直到店主搬到光亮处,蓝思追才真正看清了。整只炉子擦拭得透亮,炉盖上山峦重叠,山中有樵夫负薪而行,也有野兽奔走,更巧妙的是,细看才能发现透烟的微小孔隙隐藏在仙山之中,若是燃了香,条条缕缕,仿佛当真是神仙之境。

 

老店主又指向炉顶,面上的皱纹都活过来一般:“公子您瞧,这顶上是天鸡,也不知是哪家匠人的点子,真是绝了!意头也好。”

 

《述异记》卷下曰:东南有桃都山,上有大树,名曰‘桃都’,枝相去三千里。上有天鸡,日初出,照此木,天鸡则鸣,天下鸡皆随之鸣。山顶的天鸡果真是神来之笔,在峨峨崇山的高度上,又添一笔新的高度——飞翔。

 

“这材质也不坏,当时我呀,手上没几个闲钱,可实在是喜欢的紧,还是乍着胆子问价,哪知那贩头报了个我想都不敢想的低价!”老头子说着,面上却没什么喜色,魏无羡知道其中必有缘故,也不插话,“也是我不好,做我这一行的,什么时候都不可失了警惕。当时欢欢喜喜,收回来一看,才知道哪里不妙。”

 

店主小心翼翼地揭开炉盖,指着内面一处,叹口气,不再说话了。修仙之人耳聪目明,虽然隔了几步,光线也不好,但蓝思追还是清楚地看到了,胸腔里猛地震了两震,下意识屏住呼吸。

 

那是一处极小的炎阳纹。

 

许是受经年的烟熏火燎,已有些漫漶不清了,但不会错。

 

至此,一切都明了了。温氏酷厉,且最后被夷平满门,因此民间对当年温氏的东西很忌讳,以为要招厄运的,所以收到温氏遗物的贩头急急低价转手,而老店主也不敢再卖出去。

 

 

 

蓝思追悄悄换口气,死死盯住那只博山炉,说不清是什么感受。他被蓝氏抚养长大,是含光君抱回来的,名分上形同义子,便是有些风言风语,也伤不得他。后来得知血脉渊源,也无甚影响,朋友依旧,含光君依旧,甚至还平白多出两样东西——幼年亲人呵护的记忆,如今堂叔温宁的守护,至于当年的“羡哥哥”,更是完成了再怎么天马行空也想象不到的决然转变,回到他身边。从此,他对温氏的印象,大多聚在了课本上的几行墨迹、隐去的“温苑”二字、永远在他身后的鬼将军,以及乱葬岗上爱意延绵的赤红骨灰。

 

蓝愿觉得自己离“温苑”很近很近,却离“温氏”很远很远。他不是不曾想过当年温氏造下的孽,可他与那些往事隔了岁月的尘,于是他总以为他能条缕清晰地分开温苑和温氏,他并不为那些往事感到羞愧难堪,含光君教养出的弟子不容如此妄自菲薄;他也不觉得血脉给他带来什么束缚。直到这只博山炉,带着世人的抵触,乍然出现在他的眼前,告诉他:

 

不是他,可与他,千丝万缕。

 

就仿佛从他的心扯出去一根无形的琴弦,名为世情的手时不时拨弄一番,他的心就跟着颤一颤。

 

 

 

老店主又道:“不过有点奇怪的是,温氏好大喜功,连同其附属的家族,家纹往往都打在极显眼的地方,并以此为荣。这博山炉却反其道行之,家纹都打得十分谦虚,实在费解。加之这博山炉虽然设计精巧,锻造也细致,但与温氏一贯的风格却不大一样,所以老头子觉得可能是温氏附属的小仙门自己打造的,也不敢炫耀。”

 

魏无羡不着痕迹地觑了一眼身后的思追,心里有数,扬声道:“蓝湛,我看上这个了,我们买了罢!”

 

蓝忘机果然将他翻看的几卷书归回原位,轻轻按了按思追的肩,走来付钱。

 

老店主吃了一惊,连连摇手:“几位公子是修道的仙君,若是不避讳这个,只管拿去,老汉双手奉上,万万不敢要钱。”

 

 

 

出了店,魏无羡左拐右拐,走到一处僻静才停下,取出方才买回的博山炉,递给蓝思追:“你羡哥哥买给你的,拿去顽罢。”

 

蓝思追愣住:“啊?”

 

魏无羡故意做出副大惊失色的模样:“怎么,是不是不喜欢啊?阿苑,你都这么大了,还喜欢当年那些草蝴蝶儿玩意啊?”

 

蓝思追听得一声“阿苑”,更勾起心事,平日一个知进知退、有条有理的人,此刻也讷讷不知该如何回应了。

 

蓝忘机看不下去,摇摇头,对思追温声道:“这是温情一脉的器具。”

 

蓝思追僵立不动。

 

魏无羡诧异地一扬眉:“蓝湛?你怎知道?”

 

“在乱葬岗上见过,就是这样的打印记的法子。”

 

 

 

原来如此,魏无羡想,乱葬岗上生活艰难,一应器具都是就地取材,温家修士们也不是木匠,做出的物件也就是将将凑手罢了,粗陋不堪,这样一比,寥寥几件幸存下来的温氏旧物就格外显眼,蓝湛会注意到也不奇怪。不过,蓝湛几回来乱葬岗,都是匆匆上下,这般还能记住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……

 

魏无羡笑着重重叹气。

 

如此心意,彼时怎么就硬是没有注意到呢?

 

 

 

魏无羡把东西塞进兀自出神的思追手里,道:“温情那一脉族人不多,又亲近,常来往的,叫温宁认认说不定还能认出来。”

 

思追默默捧紧了,一时之间竟不想收进袖中,垂下眼睛不敢看人。

 

“你不正要去看望他们吗?正好。也留给你做个念想。”

 


那是与他们不同的,与思追血缘相系的,但同样以血护他的家人。


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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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 文中的博山炉原型是 西汉中期的鎏金博山炉 和 东汉前期的力士博山炉 ,都是精密到极致、同时美到极致的日常生活用具。

# 垃圾九终于开始挑战不可能了,各位看到这里的朋友,红心蓝手没有不要紧,球球留个评吧!批评也好,捉虫也好,科普也好,催更也好,只要不骂人不拆逆,留评就是爸爸!我都回复的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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